炭火重生 鏞記掌舵人 甘蕎因

以天價二十二億買回股權，糾纏近十年的爭產風波終於落幕，但迎來的，卻是反修例風暴和無限輪迴的世紀疫情。鏞記酒家掌舵人甘蕎因形容，這些年和香港人一樣，總是活在驚濤駭浪中。會計師出身的甘蕎因，自言性格穩陣，這次專訪，罕有詳談家族最痛。她不諱言是形勢迫使她痛下人生最大的賭注，花二十二億元，兼孭了一身債，目的只為保住家族金漆招牌，本打算關門小裝修，卻遇上反覆的疫情，索性停業大興土木。走過八十年的富豪飯堂，順流逆流，在驚濤駭浪中再出發，鏞記的故事，是鳳凰浴火重生的故事，也是香港人的故事。

接近放工時間的黃昏，疫下的中環，出奇的寧靜。行上小斜路轉入威靈頓街，銀字金底的鏞記大招牌就在眼前。推門進入，關門大半年重新裝修的老店，儘管食客不多，仍氣派十足，每層有不同主題，地下平民大眾化、一樓以電影場景作靈感，二樓是龍鳳大禮堂。甘蕎因說，「因為裝修，翻起地氈，見到下面的地磚，先知道原來花紋好靚，好難再見到。」

即將八十周年的鏞記，豪花六千萬元，聘請名設計師操刀，讓地磚重見天日、讓那些年掛在大門口的金漆招牌重新打磨上色。全力接手打理祖業的甘蕎因直言，這裏不僅是一家食肆，也是一個家，「小時候，這裏是我們的遊樂場，一放假成班細路在這裏玩猜樓梯。」她指着樓梯，無恨歎喟。

這個家最終還是四分五裂，多次登上報章頭條的爭產案，與它遠近馳名的炭火燒鵝一樣，震撼香港人。「是好羞家，只能夠講，這（家族爭拗）不是鏞記獨有的問題。」甘蕎因欲言又止。

被清盤 全城關注

於1942年由甘穗煇創立的鏞記酒家，主打秘製炭燒燒味和正宗粵菜，曾被選為世界十五大食府。第一代白手興家，退休後交由兒子打理，2010年甘氏兄弟因股權問題，引發分家風波。大哥甘健成與二弟甘琨禮對簿公堂，甘蕎因代表爸爸甘琨禮出戰，兩房人由原訟庭、上訴庭打到終審法院，期間大哥甘健成病逝，一場馬拉松式的官司峰迴路轉。

15年鏞記母公司被頒令清盤，引起全城關注，不少市民甚至海外食客為此專誠光顧兼來道別。事件擾攘數年至19年初，清盤人把鏞記家族一批物業及資產交由測量師行進行招標拍賣，包括位處中環核心地段的鏞記大廈，吸引各路財團爭奪，最終由甘蕎因代表的甘氏家族成員投得，涉及二十二億元，鏞記至第三代正式分道揚鑣。

既是買家 又是賣家

「無論如何總算過去，希望可以重新出發。」她說。豪門爭產不罕見，但以清盤和公開招標方式買回家族股權，還是絕無僅有。19年6月11日，反修例風暴如火如荼，甘蕎因說永遠記得這一天，「全個中環好似戰場，置地一帶堵了路 ……正是這一天，在中信大廈開Tender（投標）。」六個財團包括她代表的公司都入了標，作為鏞記的大股東，她既是買家又是賣家。

「感覺就似人格分裂。」她說：「對其他買家來說，這只是一個地產項目，他們都是按重建鏞記大廈來計算其價值。但對我來說，這大廈關乎祖業，摻雜好多感情，一定要保住公司完整。」在香港，地產是永恒的金蛋，會計師出身的她數口自然精，她直言若交易只從商業角度考慮，計算重建後的價值並不難，最難是涉家族感情，她形容是「輸不起」。

「我心目中一直有兩個價，第一個比較高，相對有把握，第二個價少數千萬元，但思前想後，就在臨入標前一晚，決定All in，不想因為差少少錢，最終投不到而悔恨一世。」結果她出的價只是第二高，但因其他配套條件較最高價者優厚，包括成交期比對方短數個月，所以勝出。甘蕎因形容這一役「贏得險但也贏得精彩」，但她為了贏這一仗，也孭了一身債，「二十二億買回祖業全部股權，當中百分之四十五是伯娘一家的股權，我們需要借錢來找現給對方。」

對於家族爭執，誰是誰非，外人難以評論。回望過去，甘蕎因說一直尊重伯父，深信大家都熱愛這個家，可惜雙方在溝通上有做得不夠好的地方，裂痕難以修補，最終交由法庭處理並非她所願，只能無奈接受，「這段日子，我的人生有好多賭博，我是會計師出身，個性穩陣，這完全不是我的風格，但是時勢不容許我算到盡。」

事實是19年下半年開始先來反修例風暴，緊接就是沒完沒了的新冠病毒，「生意人的角度，如果賣走祖業，可能最着數，現在經營困難，有同事問我，如果早知有疫情，外圍環境這樣差，會否仍然出高價買祖業？我說出價唯一目的是救公司。」作為第三代掌舵人，守住祖業，甘蕎因說責無旁貸，「如果被人賣走鏞記大廈，一定會重建，個炭爐要再申請牌照近乎不可能。我一代生活舒適，這是上兩代人辛苦經營出來的功勞，就算要結束祖業，都要是光明地完結，所以一開始我已咬緊牙關，一定要買回公司，即使至今仍要還債。」

20年初，第一波疫情爆發，兩年間無限輪迴，加上遊客絕迹，晚市禁堂食，中環一帶食肆冷冷清清，鏞記酒家的生意亦大受影響。甘蕎因直言，所幸店鋪為自置物業，但亦只能艱苦經營，「大環境不斷變，這兩年只能以『救火模式』捱落去。」官司完結，原擬裝修廚房重新出發，遇上疫情，拖拉下索性拉閘大裝修，歷時八個月，分階段重新營業。

救火模式 捱落去

「過去十年，學到很多，也真的長大了很多。」在香港完成中四，即赴加拿大升學，大學畢業在當地任職會計師，01年回流香港。「同學中算是比較遲走的一批。」那時她仍有自己的事業，未接手家族生意，至05年以兼職身分幫爸爸「睇住盤數」，其後爆出家庭官司才臨危授命，正式接手家族生意。「爸爸一直是一個好低調的人，家族有爭拗，搞到上法庭，無人會開心，不過現在已經放低，最後可以和嫲嫲冰釋前嫌，解開了這個結，照顧嫲嫲百年歸老，圓了爸爸最大的心願。」

訪問完成不久，香港又迎來第五波疫情，晚市堂食再被禁，通關遙遙無期，農曆年大批市民被禁足，可見的將來，挑戰愈來愈大，與胞弟拍住上的甘蕎因說，除了勇敢迎戰已別無選擇，「每次以為好差，好彩到最後都能夠走過去。」順流逆流，在驚濤駭浪中重新出發，這個火鳳凰重生的故事，不正正也是香港人的故事？

賣花姑娘 插竹葉

鏞記創辦人甘穗煇白手興家，被譽為香港飲食界傳奇人物，由大牌檔打拼到在中環心藏地段自置整座大樓，命名為「鏞記大廈」，是遊客必到食府。生於飲食世家的甘蕎因，說爺爺家庭觀念極重，但卻食得簡單，真正鹹魚青菜又一餐，反而最注重星期日一家人整整齊齊飲餐茶，「就算移民返港，短留兩星期行程幾緊密都好，一定要飲完茶先可以出去。」

來自飲食世家，甘蕎因說一家人反而食得簡單，陪伴成長的飛天燒鵝，每天對着，但過時過節先會食，那些年在加拿大讀書和工作，更無機會食，「加拿大和亞洲國家，一般只有燒鴨沒有燒鵝，所以有時耐無返香港，都會好掛住。」一隻皮香肉嫩的燒鵝，養大幾代人，她說今日可以過舒適安穩的生活，一直心存感激，「這裏不僅是一家餐廳，也是我的家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