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
中文教授予人感覺文縐縐,一出口多是詩詞歌賦,但六十七歲的鄧昭祺卻不同,他在明德學院教中文,說話生趣鬼馬,又上過兒童節目《放學ICU》,rap住教小朋友讀三字經。
「學中文最重要是興趣,希望用不同方法令更多人喜歡中文。」他本是個醫科生,卻愛上中文,於是一邊行醫,一邊深造中文,最後當上中文科教授。
由醫學到中國文學,鄧昭祺都抱着「八卦」心態去幫人求真解難,「喜歡跟病人傾偈,由私事到文學甚麼都談,甚至有病人請我幫忙編輯教科書。」他在大學教書時,亦幫過不少學生拆彈,「黃德如(前主播)是我學生,有次她要主持有關中國文化的問題比賽,她不太懂,便索性叫我到電視台幫忙,逐條問題講解給她聽。
「做醫生其實很好玩,我不喜歡睇完個症就叫病人走,很享受幫他們解決問題。」過着雙軌人生的他,在醫學上望聞問切,又愛研究三曹父子的詩作,比普通人看多一倍風景。
鄧昭祺在今年1月舉行講座,講解如何應付有「DSE死亡之卷」之稱、中文科試卷二「寫作能力」,吸引不少老師、學生、家長到場取經,全場座無虛席。講座上,他沒有像坊間的補習天王貼題、畀貼士,只叫考生多讀文言文,背多幾句金句入試場,答題時多「拋書包」,自然容易高分。
「老師多選些好文章給學生看,不用背晒成篇,背一小段精采的就可以了。既可以訓練學生的閱讀能力,又能提升他們的寫作技巧,作文時又有名句可以用。」以為大學教授會不屑這種「走精面」的學習方式,但鄧昭祺真正不屑的,是香港的教育制度。
「考試制度好似走火入魔,點解要考說話、聆聽呢?我說話時有表情、身體語言,你自然明白我說甚麼,但考試只能聽聲,一點也不真實;一個人口才不好、說話慢些就拿得低分,點講得通?講得唔好唔代表中文差。要學生浪費時間練習聆聽、理解、辯論,仲點會對中文有興趣?」他勞氣,因為他很重視學生對中文的興趣。
半途出家
「教書就是為了提升學生的興趣,所以上堂會講很多故事。如果學生瞓晒覺的話,會覺得很失敗。」今年是羊年,記者請他講些與羊有關的典故,他認真地翻查古書後,精挑細選四個故事。
「出自《左傳》,春秋時鄭國和宋國打仗,宋國有個大將叫華元,出征前殺了些羊給手下吃,卻忘了給車伕。結果車伕很嬲,打仗時特登將華元的戰車駛到鄭國軍隊中心,華元就因為無請車伕食羊而被捉咗去。」鄧昭祺說得生動,的確讓人覺得文言文原來都很有趣味。
「我學中文時一聽故事就很上心,老師講多啲我就識多啲。」但他對中文的熱愛,其實是半途出家。他讀聖保羅男女中學,理科成績了得,「本身想讀數學,但爸爸希望六兄弟姊妹中有一個成為醫生。」他排第六,是爸爸最後的希望,於是他67年入讀港大醫學院。
人人都說讀醫難,鄧昭祺卻不覺得,「醫書讀極都係咁,一條骨、一條神經的名是不會變的,記得了就不需要再讀。」他愛動腦筋,想出不同方法記下複雜的醫學用語。「肋骨下有一條靜脈、動脈和神經綫,個個同學都死記它們的次序,我就告訴自己『擺架VAN仔喺肋骨』,VAN分別是代表Vein(靜脈)、Artery(動脈)和Nerve(神經綫),這樣就不會記錯次序了。」
相對於較死板的醫學知識,他覺得中文是另一個新世界。「中學時讀很多英文名著,入港大後,巧合下聽了國學大師陳湛銓的堂,覺得很有趣,覺得無理由中國文學有咁多嘢都唔學,走去學外國文學。」他開始喜歡中國文學,每逢星期六、日,就到大會堂聽講座,課餘時間亦報讀相關的校外課程。
「有次報讀有關曹操、曹丕、曹植詩作的課程,怎料因為報名人數不足,開不成班。」得知因為只欠一個學生而未能開班時,他主動提出多付一份學費。「負責人說,一個人畀兩份錢唔啱規矩,我話一個用『鄧昭祺』的名義交學費,另一個則用『Tang Chiu Kay』,就無問題啦。」
醫病醫人
他對中文的熱情,並沒因離開校園而改變。72年醫學院畢業後,他在聖母醫院工作了兩年,便回港大修讀中文學士課程。「日間讀書,黃昏5時到早上9時則回醫院On call。」醫院人手不足,晚上只得他一個醫生,任何事都要一腳踢。「我很八卦,實習時見其他醫生開刀做手術,就去睇下學嘢,結果割盲腸、接生等咩都學晒。」
有一次,他遇上一名胎盤前置的產婦,要馬上開刀拿出胎兒。「這個手術很難做,打電話叫顧問醫生回來做,但他叫我做住先,他遲點來。」同類手術,他只看過別的醫生做,沒有實戰經驗。「麻醉師叫我不用怕,他看醫生做得多可以教我。由於止血機止不到血管流血,他就教我先在血管紮一個很鬆的結,一流血就馬上紮實,最後用了成個鐘,終於把胎兒拿出來。」不少醫生都想成為專科醫生,鄧昭祺卻視中文為他的專科,沒想過要在醫療界大展拳腳。完成中文學士課程後,他繼續修讀碩士,更轉到港大做校醫,貪可以多時間去圖書館做研究。雖然工作比在醫院時平淡得多,他卻很快樂。「如果做醫生只是睇症,會很沒趣。如果能幫病人徹底解決問題, 自然能藥到病除。」他曾遇到一位有失眠問題的學生,作為醫生,他的職責就是給病人開安眠藥,但他想多做一步。
「咁後生就食安眠藥不是辦法,我和她傾偈,想知道她為甚麼失眠。」原來學生家住三百多呎公屋單位, 爸爸因為「撞聾」,而將電視機的聲量校得很大,令她不能入睡。「於是我用校醫的名義寫信給大學宿舍,講到這個女生的情況真的很差,搞搞下可能有抑鬱症,有咁得人驚寫到咁得人驚,最終安排到宿位給她。」
他覺得,醫生有時像個社工,除了醫病還要醫人,所以他花很多時間跟病人交流。「曾經到別人的診所做替工,一日看了二百多個症。到我經營診所時,一日只看三、四十個症。」他跟病人無所不談,即使是私生活,病人也願意告訴他。「有個太太來看性病,但她的病不是從丈夫得來,我便叫她的拍檔也來醫。」
中文亦是他和病人之間的共同語言,「有時會跟病人傾成個鐘,他們都習慣我咁長氣。有個病人是出版社編輯,傾傾下我還做了他們的顧問,幫手編輯中文和理科教科書。」
他78年開始經營自己的診所,利用公餘時間修讀文學博士及到不同院校教中文,最瘋狂是每星期日都到澳門東亞大學教書。「星期一至六日頭開診所,晚上兼職教書;星期日就五點多起牀,搭船到澳門教九點的堂。休息時間做我喜歡的事,一啲都唔辛苦。」
祺祺博士
94年他移民新加坡,97年回流香港後便再沒行醫,正式加入港大中文系任教,但以他坐唔定的性格,自然不會甘於在院校教書。「01年教校外課程時,黃德如(前主播)是我學生。
她正在《中華狀元紅》問題比賽擔任主持,打電話問我有關中國文化、文學的問題。」雖然已做功課,但黃德如仍會在節目中出錯,她索性請鄧昭祺來到電視台,逐條問題講解給她聽。
「第二年電視台再辦比賽,我幫他們出埋題目,後來電視台也找我做不同的節目。」他的代表作,包括在兒童節目《放工ICU》主持其中一個環節「Rap talk人之初」,用生鬼的方法講解《三字經》;以及電視遊戲節目《正識第一》擔任專家評判,以「祺祺博士」的身分講解中文字詞、成語的正確用法。
「成日上電台、電視,就是希望將中文的趣味傳出去,讓更多人喜歡中文。」2010年他從港大退休,曾在一間非牟利診所做過幾個月醫生,工作很有意義,但他最愛的還是中文。
「知道明德要辦私立大學,每日就利用下午1時到4時的空檔,由觀塘的診所到港大開會。後來還是辭職,全身投入明德的工作。」轉眼五年,他已六十七歲,但仍未想過退休,繼續每天沉醉於中文世界?。
難忘鍾期榮幹練
未成為中文教授前,鄧昭祺一邊做醫生,一邊利用工餘時間到不同院校教中文。他最難忘是已故樹仁大學校長鍾期榮,親自到其診所邀請他出山,「大概是78年,我還未考取博士。有日護士說有個女人想找我,但不是來看病,一看卡片,就立即請她進來。」
鍾期榮一入來,就放下一對石獅子作見面禮。「她說『鄧醫生,唔阻你,我只想找你教書。』她這麼直接,我就一口答應。」那時鍾期榮已五十多歲,鄧昭祺佩服她做事仍幹勁十足,「有晚十時多離開學校,經過校長室,見她仍在工作,翌日八時多回到診所,都未坐低,她的電話就到。後來問學校職員,原來她經常做到三更半夜,第二朝卻很早回來。」
本文摘自2015o年2月25日p《東周刊l》人物傳奇
|
|
|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