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英凝是公共衞生、全球衞生、災害與人道救援醫學專家,她曾在五十多個國家進行人道救援工作,近年以亞洲為基地,救援經驗非常豐富。陳英凝與團隊拯救過無數生命,但她說,自己不是英雄。「很多時候到了災區,甚麼也做不了,但知道我在,總好過缺席。哪怕沒法救活病人,也可讓對方保有尊嚴。」有時候,病人家屬已不知所終,最後陪在身邊那位素不相識、語言不通的救災人員,便負責陪伴病人走完最後一段路。
常人很難面對這麼多苦難,其實陳英凝也沒料到,自己會踏上這條路。她的父親是兒科名醫陳作耘醫生,一家四個女兒,陳英凝是大姊。「家人認為女孩子應該讀專科,將來可以獨立應對各種情況。」父親希望女兒從醫,陳英凝與其中一個妹妹最終成為醫生。她認為醫生不僅看病,還可以從事科研,所以陳英凝也朝這個方向邁進,在美國進行研究,希望找到嶄新的治療方法幫人。
投入科研世界,陳英凝覺得最刻苦的,便是要整日躲在實驗室工作,鮮有跟其他人交流。「當時沒想太多,只是埋頭苦幹。但教授看我這樣,便鼓勵我嘗試田野調查工作。」最終陳英凝在暑假花一個多月時間去非洲當義工,卻改變了一生;人道救援特別之處在於,臨場沒太多時間做詳盡檢查及報告,而是要即時面對需要幫助的人,並且立即解決問題。當時陳英凝二十出頭,初次見證饑荒戰亂,亦讓她發現自己的無力。「我遇上了剛出生便夭折的嬰兒,這個幼嬰手無寸鐵,亦沒做過壞事,卻因為環境原因而無法生存。這讓我開始思考,除了當醫生幫助他人,還能做些甚麼?」
愛滋病人水渠內等死
當然,團隊也要彼此支持才行。陳英凝說起一樁趣事,她與團隊到廣西苗侗族聚居的山區工作,侗寨村長好意留下團隊於村內用膳,當中包括一道半生熟的鳳爪,趾甲既長且黑,甚為觸目驚心。村長不斷向陳英凝介紹這道佳餚,更把鳳爪先啜咬了一口,才遞給她,以示美味。這時候陳英凝已打算硬着頭皮,接受村長的美意,突然隨團一位博士生挺身而出,接過村長手上的鳳爪品嚐,再大口喝下高醇度的土釀白酒,讓村長高興不已,陳英凝心裏亦十分感激。
走遍天災人禍之地,陳英凝最難忘的,卻是二十年前於泰國曼谷一次經歷。她和外展護士前往貧民區,為一名愛滋病患者提供服務;這名病患躺在屋下水渠,只有紙皮墊底,全身已經潰爛,皮肉正被老鼠啃食。當時大眾對愛滋病的歧視非常嚴重,一般會把病人丟到遠處,家人讓他住在水渠已很包容。「距這兒一兩條街以外的地方,已經是曼谷的繁榮地帶。」陳英凝與護士爬進水渠,為病人處理傷口,她離開後的三四天,病人便去世了。「儘管無法治癒病人,但起碼他離世時有人陪伴在旁。」陳英凝明白到,人道救援的要旨,是讓每個生命獲得尊嚴。
闖蕩江湖多年,因母親身體欠佳,陳英凝決定回港發展。「後來也想再次出國參與人道工作,但遇到了現在的丈夫,其後又遇上2003年沙士疫情爆發,政府需要重建公共衞生體系,故此中文大學公共衞生學院院長葛菲雪邀我去幫忙。」曾是無國界醫生(香港)最年輕的董事會主席,亦為香港十大傑出青年、世界十大傑出青年,最後她選擇回大學教書,把知識傳授予年輕人,希望薪火相傳。「我告訴老闆,願意做這份工,但一定要給我空間做其他事情。」明知教書重要,但她始終放不下前線工作。
來到中文大學,陳英凝笑言這裏有最奇特的人,為她帶來意想不到的合作機會。「建築系知道我去過汶川地震災區,他們也有幫助災後重建村莊,於是我們便開始聯手。地理系、人類學系也找我,因為我們去扶貧救災的地方,普通人很難進入,這正好適合他們進行實地研究。」一邊在大學上班,一邊繼續人道救援工作,是陳英凝目前的理想生活。「正如我在美國讀書時的教授,他每年都會努力教書和做研究幾個月,剩下的時間便做有興趣的項目,例如半年時間做考古工作,像《奪寶奇兵》中的Indiana Jones一樣。」
災害與人道救援研究
2011年4月,陳英凝拉攏英國牛津大學及香港中文大學合作,成立CCOUC災害與人道救援研究所,由她擔任所長。「我們第一篇論文,等了四年還沒有完成。除了需要時間研究,也要把論文發表在有聲望的期刊上,卻被編輯問到內容可有其他認證支持。」別的研究都會借鑑其他模型,但香港之前沒有相關研究,陳英凝與團隊是開荒牛,哪有資料參考?「如果只靠這篇論文,我都無法在大學續約了。」最終論文成功刊登,加上團隊堅持努力,終見成果。「最初我們沒有資助,來到現在獲得馬會資助,當然感到高興。但即使沒有這些錢,我仍然會繼續。」
跑遍世界後,陳英凝決定回到中國發展。在亞洲地區,從事人道救援研究的學者並不多見,多數歐美學者多以非洲和南美洲等為中心。所以她覺得,香港也能容納這方面的學者。「至少容納到我一個吧。」2019年,她獲邀成為共享基金會總幹事,目標是為中國建立非外資的民間救援機構,幫助「一帶一路」國家提供醫療、公共衞生等人道主義援助。「在我的領域中,需要不斷實踐,不斷去做。」陳英凝始終認為,前線工作才是她的根,也希望有更多年輕人參與,壯大這個領域。
讓子女當世界公民
陳英凝有一子一女,分別十六及十八歲,也曾跟隨母親扶貧。「他們曾經去回民地區過了幾天,沒有洗澡,天氣也很寒冷。」孩子於香港長大,但因為陳英凝的緣故,朋友也是來自五湖四海;她亦時常帶子女回辦公室,別的研究生都愛跟她們攀談,從小眼界就跟其他孩子不一樣。
作為母親,陳英凝希望子女擴闊視野,當個世界公民。「世界很大,但距離沒想像中遠。」她相信,不要害怕走一條與他人不同的道路,正如陳英凝在二十歲時,哪想到走條孤僻的路,卻走上了世界舞台;要人生無悔,既要膽識,也要眼界,才有能力開拓未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