輪椅上的漣漪 陳浩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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羽毛球界的林丹和李宗偉互為勁敵,惺惺相惜, 輪椅羽毛球界同樣有對一時瑜亮的最佳對手,熱血程度不下於林李之爭。近年成為輪椅羽毛球界「世界二哥」的港隊代表陳浩源,與世界第一的韓國代表Kim Jung Jun 鬥得難分難解,去年七場大戰,陳浩源贏三場,輸四場,全部大型比賽均由他們包辦一、二名。躋身「世界第二」之位,是甜也是苦。行動自如的陳浩源在2008 年因為在內地公幹返港時遇上嚴重車禍,左腿截肢,從此變成傷健人士。沒想到失去一條腿,反而讓他圓了中學時不敢高攀的港隊之夢,成為香港第一位,也是唯一的輪椅羽毛球運動員。去年,他的勵志經歷,讓他獲選「香港十大傑青」。

近年主導輪椅羽毛球壇的,除了世界第一的Kim Jung Jun,就只有陳浩源。兩人的競爭,就像林丹遇上李宗偉,又愛又恨。

今年,陳浩源踏入三十五歲。心願除了希望能參加日本今年舉辦的殘奧會外,更渴望找到接班人,「我是香港第一位開創這運動的人,若後繼無人,這樣會很欷歔。」

只要披上戰衣上場,文靜內斂的陳浩源便像上了電般,戰意爆發,「我是力量進攻型打法,重點練上半身發力,打出的球威脅性較高;Kim Jung Jun 是全能速度型,攻守兼備,運用輪椅很輕巧,速度很快。我們都針對對方來改良自己的戰術,以錄像逐格看他的輪椅怎樣走動。今次贏了他,下次他便改變打法,好像武俠小說般輸了回去閉關三個月,度出新招又再打過,過程好玩,又富挑戰性。」

訪問當日,他穿上義肢,步履飛快自如。講起彪炳戰績,差點令人忘了眼前陽光又開朗的陳浩源,曾因為一場嚴重交通意外奪去一條腿。去年他與Kim Jung Jun 激鬥七次,陳贏三次,對方贏四次,狀態勢均力敵。

外界形容兩人關係像林丹決戰李宗偉,陳浩源即露出鬼馬表情,笑言:「我當然希望做林丹啦,李宗偉經常輸。」

羽毛球是陳浩源生命中的陽光,也是他的救命草。小時在荃灣石圍角邨長大的陳浩源,是父母眼中的「甩繩馬騮」,熱愛踢波和打羽毛球,中學時每天放學後,例必波不離手。起初他跟不少男生一樣,迷上踢波,直至遇上一道數學題,才中途放棄。「有天一位路人甲師兄突然走來問一條簡單數學題,當時我踢前鋒,他問我一場波可以入幾多球,我說一球,幸運時可以入兩、三球。他隨即說,打羽毛球可以拿十五分(舊賽制)哦。聽罷想了想,覺得很有道理,加上打羽毛球容易約人,沒想到愈打愈好,更在學界羽毛球賽中取得不錯成績。」就此結下他跟羽毛球的不解之緣。

男生總幻想成為球場上的英雄,陳浩源也曾經憧憬當上港隊選手。中五至至中七那三年,他如有神助,連續三年拿下荃灣區羽毛球單打冠軍,可惜自覺水準還是差幾皮,便決定當個業餘發燒友算了。


塞翁失馬

中七畢業後,他投身一家電子公司當市場營銷工作,與港隊夢愈走愈遠。當他一條心準備幹一番事業,命運卻在弄人。08 年的年三十晚,當陳浩源趕赴內地廠房吃年夜飯,回程坐上友人的順風車,就在距離回港關口只差十五分鐘車程,突然發生車禍,同事當場死亡,他僥倖逃過一劫,卻重傷昏迷。

醒來一刻已是大年初一,身在沙田威爾斯醫院的深切治療部,左腿已經截肢,消失了。「頭兩個月做了十幾次手術,整個人很虛弱,在醫院裏只是不停掙扎求生,對將來怎樣過,沒想得太多。」

在骨科病房療傷的日子,院友見他斷了一條腿,會諒解,沒有歧視;真正的困難與挑戰,是離開醫院後才開始。「那時自我形象很差,身形肥腫,失去了收入,要攤大手板問媽媽拿錢,不知將來會怎樣。有半年時間,我不敢望鏡,怕面對鏡裏的自己,晚上失眠,甚至不斷在哭。」

沉淪痛苦邊緣,是運動救回他一命。他憶起中六時認識硬地滾球殘奧會金牌得主劉恩賜,主動聯絡對方傾訴不快,「他天生要坐輪椅,但他讓我知道,做了傷殘人士都可繼續運動,儘管你變成這樣,人生還是有希望的。」黑暗盡頭果然有出路,其後有朋友介紹了一份文職工作,收入漸穩定,碰巧有教練建議他轉打輪椅羽毛球,陳浩源想了想,決定放膽一試,開始投入輪椅羽毛球的訓練。經過九個月鍛煉,09 年參加一個殘疾人士羽毛球比賽,即獲得人生首個香港冠軍,「那塊金牌現在看來含金量很低,因為對手都很業餘,但對我人生來講,分量卻十分重。它讓我知道即使是傷健人士,仍有領域可以做到最好,有我的存在價值。」

當時輪椅人士較多玩劍擊和硬地滾球,很少人玩羽毛球,香港殘疾人奧委會暨傷殘人士體育協會看到陳浩源既年輕又有潛質,決定開展輪椅羽毛球運動,就此成為了該運動的港隊唯一代表,國際賽處女戰是10 年底的「廣州亞殘運」。

雖然陳浩源早已擅長打羽毛球,但輪椅羽毛球要求的技術不同,訓練十分艱苦,而且外國的實力和資源強勁,南韓有逾二百名男性輪椅羽毛球手,在國際賽場上一枝獨秀;日本有科學化訓練;中國則有一班很刻苦的輪椅運動員,但港隊只得陳浩源一人,連實戰訓練都要由教練坐輪椅跟他對練。

14 年,殘奧會宣布將輪椅羽毛球納入今年殘奧運動會項目,世界各國勁旅對這運動投放更多資源,競爭更劇烈。17 年,香港體育學院及殘奧會推行傷殘人士全職運動員先導計畫,陳浩源終於圓夢,成為全職港隊代表,訓練量由一星期兩天,增至一星期六天,實力飆升。

短短幾年間,陳浩源進步神速。他回想13 年首次與Kim Jung Jun,完全敵不過對方,「他在12 年出道至18 年都從沒輸過,就好像一座大山一樣。」但陳浩源不放棄,艱苦鍛煉,從各國強手中脫穎而出,終在18 年的11 月澳洲賽場上,讓Kim Jung Jun 首嘗敗績。


望人接班

 對陳浩源而言,世界第一的榮譽並非遙不可及,反而另一個心願更難達成,就是渴望找到接班人。「今年三十五歲,不會打到超過四十歲,也不會讓自己跌下來才退。很希望能找到人傳承下去。」近年他多次到中小學出席講座,希望以自己的故事,吸引殘疾人士參與運動,「好多傷健人士躲在家中,不少是因為自信心不夠。坐輪椅時也被投以奇怪眼光,今日我已免了疫,但不是每一個人心理可以調整得很好。」

他形容,雖然拿過超過六十面國際獎牌,但最讓他驕傲的,是每日可以自信地走到街上,抬起頭生活。

兩個女人

陳浩源生命中有兩位女恩人,一個是在他失意痛苦時擔當聆聽者和煮好飯的媽媽,另一個則是對他不離不棄的太太。他出事時,才和太太剛拍拖三個月,但她相信他可以重新站起來,一直守在他身邊,給他無限支持。

「我們是中學同學,是知己,後來她到外國讀書,回來後我們才一起,但三個月後我便出意外。」陳浩源形容,當時無法保證一個傷健人士可以有甚麼將來,她的朋友亦建議結束關係,另覓歸宿,但她最後堅定地相信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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